今日纵览2025年10月11日 12:31消息,探讨民间与学院经典化的融合,推动体育文化发展。
网络文学是否能够被经典化?如果不能,原因是什么?如果可以,又是通过怎样的方式实现经典化的?
在我观察中,“网络文学经典化”这一议题最早由北京大学邵燕君教授及其研究团队提出。早在十年前,邵燕君便发表了《网络文学的“网络性”与“经典性”》一文,该文后来成为《网络文学经典解读》一书的导言。在她的论述中,网络文学的经典性是毋庸置疑的。具体而言,其经典性不仅体现在传统纸质文学所具备的典范性、超越性、传承性和独创性等共性特征上,还具有独特的网络性和类型性等个性特征。例如,“核心快感机制(爽点)”通常不会被视为传统文学的经典要素,但在网络文学的评价体系中,这一要素却必须被纳入考量。正是在这样的语境下,“后西游故事”“奇幻”“修仙”等12种网文类型,以及由此选出的12部代表性作品,被视为网络文学经典的重要组成部分。 我认为,邵燕君教授的研究为网络文学的学术定位提供了重要依据,也推动了社会对这一新兴文学形式的重新审视。网络文学虽然诞生于互联网环境,但其创作规律和文化价值不容忽视。随着读者群体的扩大和文学形态的演变,网络文学正在逐步走向主流视野,而经典化的探索无疑为其发展注入了新的动力。
然而,几年后,黎杨全教授在《网络文学经典化是个伪命题》一文中指出,网络文学是一种具有虚拟社区属性的文学形式,虽然它并非封闭的文本,因为除了主文本之外,还包含社区中的互动、讨论等多种元素。他借用“网络文学就是唱卡拉OK”的比喻,并引用批评家吴过的观点:“一大群热爱文学的网友聚集在因特网这个崭新的天地里,自娱自乐地唱卡拉OK,在BBS上发帖子,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唱得好,有人喝彩、鼓掌;唱得不好,也有人‘拍砖’。”由此可以看出,他认为“网络文学经典化”是基于印刷文化思维的一种尝试,实际上是在试图让网络文学在传统印刷文学的序列中获得一个名分。 在我看来,这一观点揭示了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之间本质的区别。网络文学的生命力在于其开放性与互动性,而非单一文本的权威性。将它纳入传统的经典体系,或许是对网络文学生态的一种误解。经典化的诉求,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对网络文学价值的认可,但也可能限制了它的自由发展。如何在尊重其独特性的基础上进行评价与研究,仍是一个值得深入探讨的问题。
针对黎杨全的观点,青年学者王玉玊撰文提出不同看法:“自古以来,所有文学作品都具有双重属性,既是即时的、流动的文学事件,也是稳定、固态的文学文本,网络文学也不例外。网络文学的经典化并非因其流动性而成为无意义的问题。”近日,黎杨全在《光明日报》发表文章《社区性而非经典性——再论网络文学能否经典化》,进一步阐述其观点:“从社区性而非经典性来理解网络文学,意味着文学观念的转变。经典强调的是意义与符号的阐释,而社区性与交互性则更注重文学的游戏性。”
这样的争鸣和讨论无疑具有积极意义,能够激发人们对于文学发展路径的深入思考。但坦率地说,当黎杨全强调文学经典化更多与印刷文化、纸质文本密切相关时,似乎有些过于侧重媒介因素,使得讨论的方向有所偏离。因为网络文学虽然与其媒介属性密不可分,但它本质上仍属于文学。如果我们在探讨其经典化问题时,只关注“媒介性”而忽视“文学性”,那就可能舍本逐末,偏离了文学经典化的核心。 童庆炳先生在《文学经典建构诸因素及其关系》一文中指出,文学经典建构包含六个要素,其中前两项——艺术价值和可阐释空间——是内部关键因素。无论传统文学还是网络文学,这些内在特质始终是不可绕过的重要标准。黎文认为,由于网络文学与印刷文学存在差异,因此在讨论中应更关注其社区性而非经典性。然而,实际情况可能是:当我们谈论一部网络文学作品时,往往更关注主文本本身,如《悟空传》或《盗墓笔记》,而那些互动、评论等次生文本虽参与了创作过程,但在作品完成之后便逐渐淡出视野。最终,我们依然看重的是主文本所体现的文学性与艺术价值。 既然如此,网络文学的经典性也理应成为我们讨论的一部分。如果一部网络文学想要被后人记住并流传下去,它依然需要依靠自身的文学品质来支撑。因此,探讨网络文学的经典性不仅是合理的,也是必要的。 **观点看法:** 文学的本质不应因传播媒介的变化而改变。无论是纸质文本还是数字载体,文学的价值仍应以内容为核心进行评判。在网络文学日益发展的今天,我们更应关注其艺术表现力和思想深度,而不是仅仅停留在媒介形式的层面。唯有如此,才能真正推动网络文学走向经典化之路。
至于如何判断网络文学的文学性(艺术价值),不同的人可能有不同的看法。也就是说,在这一层面,我们必须承认网络文学与传统印刷文学之间存在差异。既然存在差异,评判的标准自然也会有所不同。例如,在评价传统文学时,语言的质量往往是衡量文学性的重要标准之一(汪曾祺曾说过“写小说就是写语言”,其道理也正在于此)。然而,当谈到网络文学时,语言的重要性可能相对下降,文学性的核心或许更多体现在爽点或其他元素上。
如果“网络文学经典化”不是伪问题,而是真问题,那么接下来就需要探讨网络文学究竟如何实现经典化。 在我看来,这一过程不仅关乎作品本身的质量提升,更涉及评价体系、传播方式以及读者接受度的全面转变。网络文学作为数字时代的重要文化现象,其发展速度和影响力已不容忽视,但如何在浩如烟海的作品中筛选出真正具有文学价值与思想深度的内容,仍是值得深入思考的问题。经典化并非一蹴而就,它需要时间的沉淀、学术界的关注以及社会层面的认可。
在我看来,无论是以印刷文本出现的纯文学、通俗文学,还是以互联网为存在空间的网络文学,它们在诞生之初便开始走向经典化之途。当然,它们最终能否修成正果,主要还取决于它们是否具有成为经典的潜质。二十多年前,赵毅衡先生曾有《两种经典更新与符号双轴位移》一文面世。此文区分了“专选经典”和“群选经典”,认为它们是两条道上跑的车,走的不是一条路。因为前者面对纯文学或精英文学,此类经典的遴选与更新往往是专家学者的内部之事。这就是说,“批评性经典重估,实是比较、比较、再比较,是在符号纵聚合轴上的批评性操作”。而后者遴选经典,则是通过投票、点击、购买、阅读观看、媒体介绍、聚积人气等进行的,“因此,群选的经典更新,实是连接、连接、再连接。主要是在横组合轴上的粘连操作”。我曾撰文把他的“群选经典”改造成“民选经典”后指出,《平凡的世界》便是“民选经典”的产物。它虽然也有茅盾文学奖加持,却因不受当时专家学者重视而被排斥在“学院经典化”之外。而它能流布至今,则是“民间经典化”的功劳。这就是说,它能被无数读者追捧,只能意味着是另辟蹊径,走出一条坚实的“民选经典”之路。
像《平凡的世界》一样,网络文学无疑首先也是“民间经典化”的产物。在这一问题上,邵燕君的判断尤其到位:“任何时代的大众经典都是时代共推的结果,网络经典更是广大粉丝真金白银地追捧出来的,日夜相随地陪伴出来的,群策群力地‘集体创作’出来的。”这也就是说,网络文学因其与生俱来的民间性,原本是不登大雅之堂的,也并不以专家学者的喜好为写作动力。唯其如此,读者也就成了他们的衣食父母,同时还成了判定其作品优劣好坏的“基层法官”。也许只有在网文界,我们才能想起“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句谚语是多么一针见血,体会“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是多么要言不烦。
当网络文学在“民间经典化”的进程中不断推进时,学院派人士,也就是那些从事网络文学研究的学者,在其中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对于这个问题,我认为王玉玊已经阐述得较为清晰。她指出,尽管在文学研究者介入之前,网络文学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评论体系、评价标准以及“地方性”的经典化路径,但研究者的参与仍然是不可或缺的。因为“与粉丝相比,专业文学研究者具备更宏观的文学史视角,对媒介变革和社群文化特征也有更深入的理解,应该成为连接社群文化与整体文学史、将网络文学经典纳入整个文学经典体系中的积极力量”。不过,或许受限于她自身的网文研究者身份,她的表述过于明确,反而可能显得有些自我宣传,因此她在表达中也留下了一些未尽之处。正因如此,我也有了“补充说明”的空间。
“民间经典化”虽然充满活力,但往往带有自发性和无序性。文学研究者的职责,正是将这种自发转化为自觉,将无序引导为有序。在传统文学的经典构建过程中,“发现人”通常由学院派学者担任,但在网络文学领域,这一过程早已被网友完成——在学院派介入之前,这些作品已经通过无数点击、投票和推荐完成了“被发现”的流程。此时,研究者所要做的,是运用自身的专业能力,对这些已被大众认可的作品进行进一步的“确认”,并将其纳入学院体系的经典化路径中。 从这个角度来看,无论是制定网络文学年度排行榜、编选《中国年度网络文学》,还是出版《网络文学经典解读》等著作,都是对已“发现”作品的一种“确认”行为,也是一种“扶上马,送一程”的支持方式。换句话说,尽管网络文学已经经历了“民间经典化”的洗礼,但其基础仍可能不够稳固,仍需专家学者为其添砖加瓦,使其更具学术价值和文化意义。在这种意义上,“学院经典化”如同钢筋水泥,为网络文学提供了更坚实的基础;而“民间经典化”则因有了学院的支持,也更有底气与自信,能够更加从容地走向更广阔的文化舞台。 在我看来,网络文学的“民间经典化”是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它体现了大众文化的强大生命力。然而,只有在学术力量的介入下,这种生命力才能真正转化为持久的文化影响力。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或曰:在传统文学中,经典的形成和认定通常需要经历较长的时间过程。总体来看,网络文学的发展历史还不到三十年,如果现在就急于将某些网络文学作品称为经典,是否显得有些过于仓促?这个问题本身也颇具探讨价值,值得进一步深入研究。
(作者:赵勇,系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